《翰墨街》
田雙伶
①黑槐成蔭的翰墨街上，宜蘭軒和翰墨齋相鄰，除了兩家店主人一個擅操琴一個喜弄墨之外，與別家無甚區(qū)別。
②鄘南古城有宋時(shí)遺風(fēng)，人們多喜臨池研墨，來翰墨街逛的人從未斷過。也常有鄰近縣市的人來這里買紙墨選字畫做裝裱，翰墨齋滿壁懸掛字畫，行草隸篆山水花鳥，看落款，都是臨摹之作。門口的茶桌上擺滿杯杯盞盞，誰來了，店主老陶就趕緊將綠茶普洱的沏上，遇到性情相投的，免不了鋪紙研墨切磋一番。
③有人把一幅幅卷軸細(xì)細(xì)看過，說，您這，都不是真跡呀。
④他噓嘆一聲說，這可都是好字。
⑤來者指著其中一幅問，這幅價(jià)錢多少？
⑥他順勢望一眼，臉上滿是虔誠之色：哦，這幅，您好眼力，這是弘一法師的字呢。
⑦不是真跡，價(jià)錢就該低些。
⑧他就呵呵一笑，您看，弘一法師的氣韻可都在呢。
⑨最后搞定價(jià)錢，不過三兩百元。他恭敬地將書軸取下，放進(jìn)特制的木盒里，說，這大家的字也都是寫給百姓看的。您說是不是？
⑩來店里逛的人從翰墨齋出來，拐進(jìn)宜蘭軒，一進(jìn)門先覺得自己俗了幾分。迎門的條案上放置的全是蘭花，墨蘭、蕙蘭、四季蘭。案上有素琴，幾上放金經(jīng)，小小斗室，雅意非常。店里懸掛的字畫，一看鈐^①印落款皆是名家。他給人講：我這里可都是名門正派。你看這幅山水畫，大氣磅礴，豐潤富貴。這位名家起先不給，我多次上門去求，他才放到小店?？芍^我的鎮(zhèn)店之寶。
⑪若買者討價(jià)，他就面露不屑，您出那價(jià)錢，還是賞賞看看罷。
⑫可是古城一位作山水畫的老先生攜了幾幅畫去做委托，他斜看一眼，說，這山水畫題材狹隘，技法單一，章法凌亂，稍顯破敗之色。潤格^②還不太好定，還是當(dāng)修身養(yǎng)性之作吧。一番話說得人悻悻而去。
⑬可是那日，他店里的一小幅《墨蘭圖》就賣了三萬塊。這在翰墨街上已算是高價(jià)了?？善侨说挠H戚是同在翰墨街經(jīng)營的紙墨店老板，于是就找回到宜蘭軒。翰墨街從南到北都是做書畫的，誰個不懂行呢？
⑭你這可欺不得人啊。這不就是您自己畫的蘭花嘛，怎么混同名家的價(jià)錢出售呢？那人說。
⑮朱先生面不改色，正顏道，我畫蘭三十多年了，畫的蘭不輸名家！畫蘭，講究的是禪意，您看這些，葉形悠然，雅致非常，哪里不值三萬？若說名家，那潤格更高，哪是三萬塊就能求得？尋常人家，掛幅蘭花，讓陋室添幾分雅意就行了！
⑯氣得那人要砸店。
⑰一時(shí)就嘈嘈雜雜圍聚了好多人。這時(shí)老陶過來，說，既然肯花高價(jià)買《墨蘭圖》，看來是真心喜歡。這樣吧，我店里有幅隸書，寫的是陶淵明的《飲酒·幽蘭生前庭》，贈您，算是給這幅《墨蘭圖》做伴禮吧，您就別再為難朱先生了。
⑱旁邊有人就笑出了聲，就您店里那些臨摹的畫作，贈人不顯得失禮嗎？
⑲老陶不緊不慢地從屋里捧出一幅卷軸，驚得眾人大贊：一行行字體線條凝練，氣勢通達(dá)，高秀清峻，既有《曹全碑》的豐腴，又有《禮器碑》的峻拔，還可見《封龍山頌》的寬博。落款是松齡。
⑳你從哪兒得來松齡先生的墨寶？那人驚疑地問。
（21）老陶說，您沒看見，我店里那張“留墨臺”嗎？松齡先生來店里喝茶，隨手寫的。
（22）他的字您也舍得送人？
（23）老陶說，這有什么不舍得。若他的字價(jià)高得嚇人，或是只悶在屋里獨(dú)賞，還會有幾人看他的字喜歡他的字呢？
（24）朱先生聽了趕緊跑過來，看看字，又看看老陶，又看看店內(nèi)的“留墨臺”說，故弄玄虛。這松齡先生我早有耳聞，是鄘南籍的一位隸書名家。怎么可以跑到這兒留字給你？倒是天天見你在那兒練筆。不過……你以前送過我?guī)追d起得意之作，我看著和這幅字形似的很呢。哦，我想起來了，好像你落款只署名不鈐印，倒是有閑章^③，我還以為是雅趣，你，不會是……
（25）老陶微微一笑，松齡乃鄙人拙號。天色將晚，那人取了字連連道謝，眾人散去。
（26）翰墨街上，晚風(fēng)緩緩吹來。
（選自《天池》，有刪改）
【注】①鈐（qián）：蓋。②潤格：這里指報(bào)酬標(biāo)準(zhǔn)。③閑章：個人的與姓名、職務(wù)等無關(guān)的圖章。

《翰墨街》
田雙伶
①黑槐成蔭的翰墨街上，宜蘭軒和翰墨齋相鄰，除了兩家店主人一個擅操琴一個喜弄墨之外，與別家無甚區(qū)別。
②鄘南古城有宋時(shí)遺風(fēng)，人們多喜臨池研墨，來翰墨街逛的人從未斷過。也常有鄰近縣市的人來這里買紙墨選字畫做裝裱，翰墨齋滿壁懸掛字畫，行草隸篆山水花鳥，看落款，都是臨摹之作。門口的茶桌上擺滿杯杯盞盞，誰來了，店主老陶就趕緊將綠茶普洱的沏上，遇到性情相投的，免不了鋪紙研墨切磋一番。
③有人把一幅幅卷軸細(xì)細(xì)看過，說，您這，都不是真跡呀。
④他噓嘆一聲說，這可都是好字。
⑤來者指著其中一幅問，這幅價(jià)錢多少？
⑥他順勢望一眼，臉上滿是虔誠之色：哦，這幅，您好眼力，這是弘一法師的字呢。
⑦不是真跡，價(jià)錢就該低些。
⑧他就呵呵一笑，您看，弘一法師的氣韻可都在呢。
⑨最后搞定價(jià)錢，不過三兩百元。他恭敬地將書軸取下，放進(jìn)特制的木盒里，說，這大家的字也都是寫給百姓看的。您說是不是？
⑩來店里逛的人從翰墨齋出來，拐進(jìn)宜蘭軒，一進(jìn)門先覺得自己俗了幾分。迎門的條案上放置的全是蘭花，墨蘭、蕙蘭、四季蘭。案上有素琴，幾上放金經(jīng)，小小斗室，雅意非常。店里懸掛的字畫，一看鈐^①印落款皆是名家。他給人講：我這里可都是名門正派。你看這幅山水畫，大氣磅礴，豐潤富貴。這位名家起先不給，我多次上門去求，他才放到小店。可謂我的鎮(zhèn)店之寶。
⑪若買者討價(jià)，他就面露不屑，您出那價(jià)錢，還是賞賞看看罷。
⑫可是古城一位作山水畫的老先生攜了幾幅畫去做委托，他斜看一眼，說，這山水畫題材狹隘，技法單一，章法凌亂，稍顯破敗之色。潤格^②還不太好定，還是當(dāng)修身養(yǎng)性之作吧。一番話說得人悻悻而去。
⑬可是那日，他店里的一小幅《墨蘭圖》就賣了三萬塊。這在翰墨街上已算是高價(jià)了?？善侨说挠H戚是同在翰墨街經(jīng)營的紙墨店老板，于是就找回到宜蘭軒。翰墨街從南到北都是做書畫的，誰個不懂行呢？
⑭你這可欺不得人啊。這不就是您自己畫的蘭花嘛，怎么混同名家的價(jià)錢出售呢？那人說。
⑮朱先生面不改色，正顏道，我畫蘭三十多年了，畫的蘭不輸名家！畫蘭，講究的是禪意，您看這些，葉形悠然，雅致非常，哪里不值三萬？若說名家，那潤格更高，哪是三萬塊就能求得？尋常人家，掛幅蘭花，讓陋室添幾分雅意就行了！
⑯氣得那人要砸店。
⑰一時(shí)就嘈嘈雜雜圍聚了好多人。這時(shí)老陶過來，說，既然肯花高價(jià)買《墨蘭圖》，看來是真心喜歡。這樣吧，我店里有幅隸書，寫的是陶淵明的《飲酒·幽蘭生前庭》，贈您，算是給這幅《墨蘭圖》做伴禮吧，您就別再為難朱先生了。
⑱旁邊有人就笑出了聲，就您店里那些臨摹的畫作，贈人不顯得失禮嗎？
⑲老陶不緊不慢地從屋里捧出一幅卷軸，驚得眾人大贊：一行行字體線條凝練，氣勢通達(dá)，高秀清峻，既有《曹全碑》的豐腴，又有《禮器碑》的峻拔，還可見《封龍山頌》的寬博。落款是松齡。
⑳你從哪兒得來松齡先生的墨寶？那人驚疑地問。
（21）老陶說，您沒看見，我店里那張“留墨臺”嗎？松齡先生來店里喝茶，隨手寫的。
（22）他的字您也舍得送人？
（23）老陶說，這有什么不舍得。若他的字價(jià)高得嚇人，或是只悶在屋里獨(dú)賞，還會有幾人看他的字喜歡他的字呢？
（24）朱先生聽了趕緊跑過來，看看字，又看看老陶，又看看店內(nèi)的“留墨臺”說，故弄玄虛。這松齡先生我早有耳聞，是鄘南籍的一位隸書名家。怎么可以跑到這兒留字給你？倒是天天見你在那兒練筆。不過……你以前送過我?guī)追d起得意之作，我看著和這幅字形似的很呢。哦，我想起來了，好像你落款只署名不鈐印，倒是有閑章^③，我還以為是雅趣，你，不會是……
（25）老陶微微一笑，松齡乃鄙人拙號。天色將晚，那人取了字連連道謝，眾人散去。
（26）翰墨街上，晚風(fēng)緩緩吹來。
（選自《天池》，有刪改）
【注】①鈐（qián）：蓋。②潤格：這里指報(bào)酬標(biāo)準(zhǔn)。③閑章：個人的與姓名、職務(wù)等無關(guān)的圖章。